(以上是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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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其实和书本身没什么关系的念叨)

《阿尔吉侬》里面有段情节很有意思:Charlie在以极快的速度获取知识后,希望能与学界各领域的专家交流看法,但与每位专家的交流带来的都是失望:专家们所了解的领域似乎都界限明晰范围狭窄;他们不愿(且无法)就自己擅长领域以外的事物进行深入讨论——某种对当代学术界精细分工的写照。

Charlie是有发言权的;一般人穷尽一生充其量也只能在智识的阶梯上挪动寸厘,而作者直接给了Charlie坐直升电梯登顶的机会。大一的时候我听人传教般地向我普及科研的逻辑:人类的知识范围像二维平面上边界确定的圆,你从圆心出发,方向越恒定明确、范围越小,越有利于你顺着半径抵达并“拓宽人类知识的边界”——就一点点。孤立的点,其直径趋近于零;PhD读到最后趋近于knowing everything about nothing。但顺着这个路子,学界众生做出的密密麻麻星点突破叠加起来,也能铺展出二维的面积(如果知识真的存在线性累加的话)。这是学界公认的游戏规则;而Charlie乘着电梯、接近云端的时候往下俯瞰,便觉得这规则只是普罗众生囿于平均智力的限制才不得不采用的下策。不成为通才、渊博者,是平凡者为着自己的雄心妄想做出的退而求其次的妥协。

再回到所谓智识的阶梯:一个人在其上的位置到底是什么时候就定型了呢?是教育的终点,教育的中途,抑或更早——昨天听几位北美老师的webinar、谈学校招收PhD学生时的权衡,一位老师认为一个学生有没有学术写作的能力(换言之,有没有“学术潜力”)在进入博士训练、乃至进入本科训练之前就已经确定了,“一个人在申请博士的时候不会写学术文章,那他接受几年博士训练也还是不会写”——再往前推一小步,触到的就是(老生常谈的)布迪厄的文化资本,揭穿“中立性幻觉”之上的最后一层纱幕。说到底,有的人天生就站在更高的层级上,或者有能力/有资格抵达更高的层级;学贯中西古今、跨学科融会贯通的能力,和布迪厄所谈的“自如”大概也是一体两面。

可是,可是,再怎么叹息跺脚捶胸顿足也得承认:所谓灵气、天赋和“自如”,真是让人无法抗拒的东西啊。“If you had no idea what charisma meant/ And you just can’t be jealous he’s such a gent” 读到某些文字拍案叫绝、念起作者的时候,哪里会有人愤愤不平地想“这全是家庭文化资本代际传承的产物、资源分配不平等滋生的畸形繁荣”——这是不合时宜是反直觉更是亵渎。倾斜的天平一端堆积、沉淀着无数人的挣扎、痛苦与短缺,而另一端悬在高处,其上依旧是熠熠生光的神坛。